搓草绳的日子
老老祖宗传下来的百年老屋,木头木板架构,鸡笼子一样低矮逼仄,其中两间分给了我家。
屋子只是名义上的两层。一层稍高一点,五尺男儿举手可触及梁枋,外间是客厅厨房兼餐屋,里间是卧房,叠放着三四只箱子,摆满坛坛罐罐。
瓦面下的二层没有窗户,靠几片亮瓦透光,床摆在屋脊下靠墙,贮谷子的柜子靠外墙,中间是去二层里间的狭窄通道。
六口人的起居生活,就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循环,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迁往砖瓦房为止。
那年头,中国农民要什么没什么,除了一身力气。天天到生产队出工,仍然吃不饱,穿不暖,泡在柴米油盐的愁海里,鲜有眉头为之舒展的光景。
没有憋死的牛,没有愚死的汉。贫穷逼迫之下的农民,从来没有放弃寻找活路,三年困难时期吃草根树皮观音土都活下来了,何况到了七八十年代。
一家子便搓草绳,卖给华新瓷厂捆碗碟,换几个钱到手头,掰着花也无需到处求告一一也没人有闲余的钱米出借。
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衣服,哥哥姐姐穿过再给弟弟妹妹穿,虽是无奈,倒也物尽其用,绝不浪费,这恐怕要算农耕年代留下的遗产之一了。
稻草之于农民,也是一宝,可以烧火,可以垫床,可以喂猪喂牛,可搓成草绳拉直爬满瓜藤,能换个盐钱更是求之不得了。
春三二月,寒冬腊月,散了工吃了饭,上灯时分院子里静悄悄的,各家各户都忙着搓草绳。
摊开干稻草,喷上些水,用木杵轻轻地反复捶打,使之变得柔软,抱进暗黑的房里,就可以开搓了。
明月之夜就着从亮瓦射下来的月光,没有月光的晚上就着昏暗的煤油灯,两手各持一小束稻草,脚踩一端,双掌压草,一掌往前一掌往后揉搓,两束稻草拧成两股,两股相缠,拉一拉,一小段草绳就出来了。
延至两三尺了,就可坐在椅凳上板板瘾瘾搓,将草绳压在股下,往前搓一段后反手拉向身后,不时添加稻草,草绳便很有节奏地往后延伸。那是劳作成果的累加,是苦巴日子里的些些巴望。
不用力,草绳会很松弛;用力,草绳就紧而有韧性,但手掌会磨得火辣辣的。长期干粗活的手,搓惯了,也不用担心起泡。换了现在的你,可能就搓不了几斤了。
夜半时分,疲倦了,还得卷好草绳。几个大人都搓,积了几十斤,邻里几个就相约着去卖了。起个绝早,打着稻草火把,担着草绳走二十里路到瓷厂卖掉,走回家时日头刚出山,填填肚子再到队里去挣工分。
联产承包制实施后,农村的生产力被释放,副业种类越来越多,手工搓草绳的活计在时光隧道里一闪就不见了,代之而起的是用草绳机,机器的效率高多了。
百年老屋里父母兄长搓草绳的情景,至今还记得个大概,一般人可能没有这种记忆。如今父母已去,我们也开始变老,到了怀旧的年纪。想来,光阴一刻不停地流驶,社会也在不断变迁,人呢,总要找找路子,活得好一些才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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