搓草绳的事
由于当地农人不种稻,没有稻草,农活上用的绳子就用茅草来搓,这可算是茅草唯一的价值了。在一起戏耍的伙伴当中,我是第一个学会用茅草来搓绳的,并且很快爱上了这项亦劳动亦游戏的活儿。阿蔡大我两岁,却愿跟我做伴,我搓绳,他就托着下巴在一旁观赏,看着两束互不搭界的茅草,经过我两只小手一左一右的搓绞,渐渐拧成一股,从我坐着的矮凳后面徐徐地长出来,犹如一根无限拉伸的麻花,禁不住也手痒起来。
有了搓绳的行当,平日里乱蓬蓬的茅草也显得可亲了不少。大人们说,六塘根的茅草好,我就约阿蔡去六塘根割茅草。果然,那里的茅草光青碧绿,密密麻麻,又长又细又韧,海风一阵接一阵地吹,仿佛一根根青色的缎带在我们心眼间猎猎地飘荡。可惜还没学会骑脚踏车,我们不敢多割,只一人背了一捆,弓着腰,趿着鞋,来回走了十来里塘路,脚底起泡,肩坎勒了一道道深深的痕。新割来的茅草不能马上用,必须在六月日头里暴晒一两天,去了水分,方能搓绳。这种等待也挺心焦的。
那时,朝天阿福已经很老了。自从最后一个亲人过世之后,没人再记得他的年纪,阿福自己也不关心到底活到啥时候了。偶尔太阳晒得无聊,阿福会朝着莫可名状的天絮絮念叨:“做点什么好呢?做点什么好呢?”旁人就笑他:“啥年纪了,心还这么猛。”不久,阿福跟着我和阿蔡搓起绳来了。毕竟在农事里劳碌了一辈子,阿福搓的绳就是不一样,细密,紧致,匀称,结实,用料又省,看得我们赞佩不已。阿福说,新晒的茅草不能拿来就搓,要先锻草,就是用榔头捶捶茅草的根和茎,使它柔顺、服帖。搓绳的时候,要记得不时在手上蘸点水,使两边的茅草有些黏性。用力要均匀,不宜时快时慢。添草关系到绳子的接续和结实度,最考验一个人的搓绳技术,所以绳子两边的草束必须有短有长,添草也要相应地有先有后,一般一边添了茅草梢,另一边就添茅草根,这样互补循环,绳子就不会疙疙瘩瘩的了。
看着我们扑登扑登地眨着眼,阿福干僵瘪燥的脸渐渐舒展开来,充满了兴奋、满足的光辉。秋后拔棉花秆的时候,棉地种得多的人家会在村里收购草绳,一毛钱一把,但小孩搓的草绳不要,说是太脆,不经绑。我们就鼓动阿福去卖绳,阿福不肯。种棉大王亲自登门来买,阿福还是不肯,说卖了绳,心里会空落落的。我们待在一边嫉妒得要死。然而,阿福愿意收购我和阿蔡搓的绳子,他没什么钱,就用一根麻花换我们的一把草绳,乐得我俩从此搓起绳来簌簌作响。奇怪的是,当天被阿福买去的疙疙瘩瘩的草绳,次日就会变得修平细顺,宛如现在的兰州拉面。很久以后我才知晓,从我和阿蔡这里买去的草绳,阿福都要一一解开,就着昏暗的烛光重新搓一遍。
迈入冬天之后,茅草从头到脚都黄了,脆了,不再适宜搓绳。阿福不得不闲了下来,又开始朝着莫可名状的天絮絮念叨:“明天做点什么好呢?”我和阿蔡还是经常去看他,看堆在他家后门头柴房里的草绳,挨挨挤挤的,那是我们三人的整个夏天和秋天。也只有在这时,阿福朝天的头才会很自然地放平,对着我和阿蔡,笑眯眯的,老半天都不改换神情。
可惜直到现在,我还是不清楚阿福家起火的原因,自然更无一个闲人去追究这样一个鳏老头的遭遇了,何况只烧掉了一堆不值铜钿的茅草绳,就像隔壁三婶说的:“菩萨保佑,只烧掉了一间破柴房。”两个月后,春天还未探出头,阿福枕在一把草绳上无疾而终了,人们都说阿福有福气。
次年夏天,我和阿蔡断断续续地搓过一些绳,但没人买,自家又用不大上,慢慢地就罢手了。上初中后,学业日繁,我终于彻底告别了那段搓绳的日子,只是手指根下的老茧一直依稀可触,仿佛岁月之火烧就的疤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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