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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走的记忆——草绳★草鞋

草编产品:草支垫,草袋,草帘,草绳 联系人:张经理 销售电话:15937370357 点击: 字号:

记忆是把断齿的梳子,它时常把一些杂乱的岁月梳理成丝丝缕缕的回忆,纠结于心,断了再生,缠缠绵绵,蜿蜒迂回,闪闪烁烁。有时候,我甚至想抓一把闪光的记忆储藏起来,晾干,搓成一缕细密柔软的青丝带,原滋原味地封存。
 
 
 
许多的午后,或是黄昏,一个人细数水中漂浮的绿叶,揣摩她永不衰败的青春秘诀,品味一缕甘甜入口的醇醉,这样的日子里,阳光的影子斜打在我的脸上,秋日便开始无限拉长......
 
 
 
我想,如果再过三十年,如果这把老藤椅还在,如果阳台上的这一株兰草还鲜活着,如果墙角这一盘藤蔓还茂盛着,如果这一些正在与身体断裂的青丝还在,如果......谁能够将我这一壶缭乱的春事暗藏?谁能够再回到旧日的时光里,将那些断裂的残片拾掇起来?谁能够重返失落的旅途,将那些过往的时日粘结起来,不再让那些憾事发生,不再让那些生生的痛嵌入骨髓?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也许,没有了,真没有了,没有人会记得这秋日的午后,这些纠结的文字、断裂的过往;也许除了这些杂乱的字里行间,你还会记得他们,依稀会发现那些蜕变的生命复活在已逝的时空里:秋日、黄昏、老藤椅、祖父的烟斗、谷草的清香、还有老土墙边那一捆金黄的草绳
 
 
 
二十多年前,祖父伴随着这些东西定格在黑瓦屋的南墙边,那是一个秋日的黄昏,阳光的碎片将祖父的脸涂满一层金光,祖父斜躺在老藤椅上再也没有起来,将八十三岁的最后一个下午定格在南院的土墙边,那双青筋爆出的手里还紧揣着一团草绳不放。后来我回老家,看见祖父的坟地周围爬满青翠碧玉的藤蔓,我仿佛看见祖父生前编织的草绳复活了,它们纠结着、缠绕着,生生世世,绕指回旋。
 
 
 
“新打草鞋四股索,哥哥编来妹妹搓,费了灯油费手脚,草鞋伴哥走江河。”小时候,打从我记事起,祖父就一边哼着小调,一边编织他的梦想,祖父说他这样一编编了六十多年。我问祖父为什么喜欢编织草鞋,祖父说当年三国时期刘皇叔坐镇荆州之前,就是靠编织草鞋为生。祖父还说,他编出的鞋有祛除脚气的功效,这是刘氏祖传秘方。祖父说这话的时候,我分明看见他脸上荡漾着无限的荣光。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祖父编织草鞋的确有一些讲究的,第一道工序就是从田里精挑细选出一堆黄金金的谷草,再将一些飘香的药草倒进锅里熬成药水,祖父熬药的时候,他十分注意熬药的火候、熬药的时间;第二道工序就是将编鞋的草茎丢进去泡上几个钟头,捞起,晾干;第三道工序就是着手编织,祖父扎上白头巾,腿上铺上一个灰色的老大布,手里吐上一口涎水,抓起几根草茎放在腿上开始用力搓,草茎便变得顺溜多了,打上几个结,左编右编,一会儿功夫,草鞋的雏形就出现了。听隔壁的方祖母说,祖父编织的草鞋不但耐磨,而且穿着特舒服。那时候,我看见祖父编织草鞋,总是缠着他给我编织蝈蝈笼子、编织稻草人。那些时日,秋天的太阳似乎暖洋洋没有这么灼热,知了在树荫里此起彼伏,打谷场上的麻雀赶走一群又来一群,几只蝈蝈不时从草丛里飞蹦出来,整个秋天弥漫着淡淡的谷草的香味和烤红薯的香味。
 
 
 
 
 
 
 
祖父年轻的时候是一名大户人家的长工,白天除了给地主干活,晚上就琢磨着编织草鞋偷偷给工友们穿,祖父长得敦厚结实,因为家里穷,很久找不到老婆。当年,祖母是这大户人家的当家丫头,乖巧伶俐,深得主人喜欢,一次,年轻的祖母给工友们送饭,看见祖父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编织草鞋,她下意识地给祖父多送了一个馒头。后来,地主老爷打起祖母的主意,想纳祖母为妾,祖母不从,躲在墙角哭,被祖父看见,后来两人私定终身。那天月黑风高,年轻漂亮的祖母和憨厚老实的祖父终于做出了一个天大的决定,两人趁着夜色逃离了地主的家,从此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。
 
 
 
起初为了养活家人,祖父靠打草鞋卖维持生活,后来刘氏草鞋名噪一时,家境渐渐好转,祖父靠卖草鞋赚的钱置上田地,搭建房屋,日子慢慢富足殷实起来。
 
 
 
四十年代初,老东(日本鬼子)来了,我们祖上的房子全部烧光了,祖父又成了穷光蛋。他和我祖母背着一岁的父亲,驮着一篓编草鞋的工具四处逃难,沿街乞讨,当逃难到湖南一家杂货铺的时候,一家三口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,杂货铺的老板问祖父会做什么,祖父把兜里仅有的一双草鞋给老板看,老板非常高兴,给了祖父家一顿饱饭,杂货铺老板收留了祖父一家,祖父给杂货铺编织草鞋寻求三顿温饱。
 
 
 
祖父不知道杂货铺老板要这么多草鞋干什么,也不知道这些草鞋究竟卖到哪里去了,直到抗战快结束的时候,杂货铺老板才对祖父说,这些草鞋是送给前线抗日的红军的,祖父的草鞋能够走到前线,走进窑洞,跨越大江南北,祖父为此兴奋了几天几夜,后来他主动请求将自己编织的一百二十双草鞋送到前线去。祖父编扎的草鞋轻巧,结实,走起路来特舒服,没有声响。祖父背着一麻袋草鞋爬过鬼子的封锁线,躲进芦苇荡里,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将一百二十双草鞋送到了接头地点,杂货铺的老板非常感激祖父,说祖父是英雄,说祖父立了大功。
 
 
 
 
 
 
 
抗战结束后,祖父又回到镇上,依然风里雨里编织他的草鞋,后来又开始编织麻绳卖,他靠这双手供五个子女上学读书,解放以后,祖父依然没有忘记带领左邻右舍编织草鞋。祖父靠编织草绳、草鞋完成了他一生的夙愿:当年十里八乡唯一的两位高中生,也就是我父亲。拿祖父的话说,他用草绳编出了两位秀才。
 
 
 
祖父祖母住的院子后面是一大片坟地,坟地里都是祖父祖母身前好友,特别是到了晚上,坟地里不时传来几声惨叫,是鸟?听又不是,是人?也不是。有人说,祖父祖母住的地方经常有小孩的哭声,老人的哭声,还有嘻嘻哈哈的打闹声,时间久了,没有人敢在夜晚光临那个小院子,可祖父祖母几十年如一日在小院子里编草鞋、搓草绳、扎草垫子。坟地周围长满了茂密的树木,每一颗小树苗都是祖父亲自用草绳包裹着长大的,祖父说这样长得快。
 
 
 
我一直纳闷祖父为什么每年清明节都要提上一壶酒菜,独自一人来到那座没有名字的荒冢边,一边自言自语,一边喝酒。后来祖父告诉我,原来那座没有名字的墓主是我们家的恩人:一位没留姓名的烈士墓。44年,“老东”到村里烧杀屡掠,大部队已经开始秘密转移,这位不到20岁的战士为了掩护村里老百姓全部转移坚持到了最后,结果子弹全部用光,身中七枪,鲜血染红了南墙的门楣,他用最后一颗手榴弹掩护了祖父祖母一家撤离,祖父抱着三个月的父亲拼命地朝芦苇荡跑,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看见家的方向已经燃起熊熊大火……祖父说,每次看见那座荒冢就会想起那位小战士说的最后一句话:“不要管我,你们快点跑,注意隐蔽。”祖父还说,这个墓主是有名字的,他的名字叫英雄!
 
 
由于祖父常年躬着背,弯着腰,祖父走路渐渐直不起身来,昏黄的油灯下,个子本来不高的祖父越发显得矮小,油灯愈发黯淡,草绳在嘶嘶着响,灰尘便开始弥漫,纷纷扬扬跌落在祖父的白头巾上,祖父的眉毛开始变长变灰,然后变白,那一缕青丝也开始脱离祖母的头顶。
 
 
 
 
 
 
 
草鞋、草绳越垒越高,生产队包田到户,村里开始经营第一家杂货铺,杂货铺里有布鞋,还有皮鞋,靴子,小伙子姑娘们都暗里地惦记着杂货铺里的那些布鞋和皮鞋,甚至连七八十岁的祖父祖母们都不穿那些草鞋了,这一双双英雄的草鞋渐次淡忘在人们的记忆里。有一次,祖父将自己编织的一双涂了黄油的草鞋送给隔壁的张大爹,结果被张大爹的儿子看见,他儿子说了一声:“刘大爷,谢谢您的好意,我家老头子早已经不穿这种草鞋了。”从那时候起,祖父大病一场,后来话越来越少。
 
 
 
祖父和祖母一生相濡以沫过了55年,在我的记忆里,祖母个子很高,白白的皮肤,大眼睛,走路像一阵风吹过,和我祖父走到一起真的感觉不是那么般配,可是,两人一直相敬如宾,从未红过脸。祖母弄得一手好菜,特别是瓦罐炖老母鸡。小时候,每年大年初一,我们的堂弟堂妹十几个都会齐聚到祖母的南墙边,听祖父吹嘘一番。每当这是,祖母都会将积攒下来的钱给我们一人发一个红包,说大年初一出门一定要有收获,要吃饱喝足,这样才吉利。祖母躬着腰,将自己舍不得吃的糕点、瓜子、糖果之类的点心全部端上来,还忙忙碌碌整上一大桌子佳肴,我最喜欢吃的当然是祖母的罐煨老母鸡汤。说真的,直到现在,吃过不少山珍海味的我还真留恋祖母的那一钵香喷喷的老母鸡,漂着一阵黄油的黏糊糊的老母鸡汤,让人一闻就想大快朵颐。
 
 
 
 
 
 
 
祖母七十岁那年生日过后,不久突然晕倒,她感到时间已经将她身体里一些重要的东西掏走了,她发现左肋下长了一个硬硬的东西,疼痛就从这个地方散布周身,这个东西一直纠结着她,像梦魔一样让她彻夜难眠,痛得受不了的时候,她就一个人坐在南墙边,拽起祖父编织的草绳不放。
 
 
 
秋风在南墙的园子里呜咽,梧桐树上的叶子纷纷凋落,翻飞,起舞。祖母病倒后,院子里几乎长满了杂草,祖父的草鞋没有人穿了,他只有整体编扎草绳,将每一颗新栽的小树苗裹上一层“衣服。”祖母的一头青丝一天天从身体脱落,皱纹爬满了蜡黄的脸,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,她不愿意将这个事实告诉父亲叔叔他们,就这样熬了三年。
 
 
 
父亲听说祖母病倒后,要祖母去医院看看,祖母说什么也不去,她说:“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,已经是埋入黄土半截的人了,到医院还不如让我早点死。”父亲和叔叔他们抬起祖母就往医院跑,医生检查说祖母已经到了癌症晚期,已无回天之力,大家都不敢告诉祖父祖母。祖母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在医院里,她哼哼唧唧要父亲送她回去,她说:“儿呀,我知道我得的什么病,早三年前我就知道了,你们不要白花钱了,我还不会死的,你们让我回去吧。”大家拗不过祖母,只能抓一些止痛的中药来给祖母减轻痛苦。
 
 
 
 
 
 
中秋节到了,江汉平原的秋色似乎来得更早,梧桐树的枝桠上不时抖落几片枯叶,乌鸦在坟地里凄惨地啼哭,整个南院沉浸在一片萧杀之中。祖母颤颤跌跌从里屋出来,她用了老大的力气把院子打扫干净,将那最后一只母鸡杀了,炖好,她对祖父说:“他大爷,今天是中秋节,我弄好菜了,他们今天会不会来吃饭啊?阿裕阿香她们也该放假回家了吧。”祖父说:“等吧,不着急。”于是祖父祖母就站在河对岸的高坡边朝我们的家张望。直到夜色覆盖整个村庄,祖母还不愿意离去,祖父说:“孩子们都很忙,我们还是回去吧。”那天夜晚,祖母和祖父讲了很多话,讲他们一起逃难到湖南的日子,讲着讲着,祖父睡着了。祖母捂着肚子爬起来,点燃油灯,将床底下藏了很久的一瓶农药一饮而尽。月光洒在南墙的院子里,透过黑红色的木格子窗棂,惨白惨白的光柱射进祖母的脸上,祖母的脸上一片银辉......
 
 
 
那年我在学校补习,父亲在单位值班,母亲在杂货铺里忙碌,大家似乎都忘记了祖父祖母的存在,当我回到家的时候,祖母的灵柩已经端端地立在老家大门口,在亲人们的嚎啕大哭中,我一下子不知所措,鞭炮在耳边回响,我始终无法相信祖母就这么走了。
 
 
祖母走了,祖父几乎失语,但是祖父的心里是亮堂的,他的记忆一直停留在杂货铺里,停留在月黑风高的岁月里,他时常独自一人坐在南墙边自言自语,后来开始乜着眼吸烟,那时候每当我到祖父家里去,他就会像小孩一样缠住我们,给我们讲草鞋的故事,讲如何躲避“老东”的故事,听多了,我也似乎成了英雄的后代,对草鞋有了特殊的感情。
 
 
 
“草鞋是船,爸爸是帆,奶奶的叮咛载满舱,装满少年时的梦想……”多少年以后,每当我听到这首革命老歌,我的眼里就会浮现祖父编织草鞋的情景,我会看见年轻美丽的祖母熬草药的情景,阳光透过木格油漆窗,斜斜的撒在祖母的后襟上,空气中微醺的颗粒在光线里起舞,我听见熬药水的青草的香味,松脂的香味,我总觉得阳光是堆积的尘埃,都藏在细密的光线里。
 
 
 
 
 
 
 
多少年就这样过去了,我依然不知世界原本就是这个样子,红尘滚滚,去了的来了的,聚了的走了的,这些又与阳光何干?我一直想寻求的是祖父永不释手的那一团草绳啊,那些被阳光打成灰尘的色地,那些漫长的记忆,多像此刻杯中的碧螺春,浮起,沉下,萦回梦绕,一声唏嘘,转眼间灰飞烟灭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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