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自在新场所加了上午班，苍蝇蚊子肆虐，穿了长袖，仅露出脸和打字的手，还是被叮得处处红肿凸起。单位的小院生机盎然，处处枝繁叶茂，蚊子格外的多；今天周末，大厅就我一个人；又逢秋风渐起，它们更是饥不可待了，不挑不捡，下口就咬，只为吃饱喝足，度过寒冬。任务紧急，忍吧，好在我身宽体胖，禁咬。终于完成任务，赶紧回家度周末，路上边挠痒痒边想起了我的爷爷。

 

 

 

记忆中，爷爷一直是个驼背的老头，我陪他走过的二十多年，没有什么变化，上衣是大襟褂子，裤子是肥肥大大的那种，裤腰是白布缝制的，宽宽的，比裤长还要长，一杆旱烟袋，一个筐头子，一杆铁锨，一把镢头，唯一能辨识季节的就是帽子，冬天戴的是东北人戴的那种有长长的毛，可以护耳朵的，足有二三斤重，《林海雪原》里的战士们都戴；春秋季是前面带月牙壮帽檐的，双层布料帽子，爷爷总在里面放张烟纸，后来我知道那是用来保护帽子的，怕汗渍很快弄脏帽子，爷爷总说衣服没穿坏让洗坏了，费水费碱；夏天是苇笠，芦苇编制的，好几年才换一顶，帽檐上面还别着细细的草梗，那是用来投烟袋杆的。

 

 

听说，爷爷的背，很早就驼了，主要原因是大炼钢铁时期挨饿，没得吃，走路都摔跤，吃不饱饭直不起腰啊。母亲说我小时候爷爷背我，我非要让他抱，可是爷爷想抱抱不了，腰直不起来。

 

 

 

 爷爷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三年了，我却时时会因为各种原因想起他。今天想起爷爷，是因为爷爷的“火链子”。“火链子”就是用干的益母草搓成的长长的，盘起来，点燃一头后，可以一直燃着的草绳。夏天，野外的益母草特别多，一人多高，爷爷用镰刀砍了摆在地边晾晒，到晒焉了的时候就可以把它们打捆背回家，爷爷只能背，没法挑，后来我发现爷爷走路喜欢背着筐，主要原因并不是为了拾粪，而是为了平衡，防止身体前倾。夏日午后的闲暇时光，爷爷就开始打绳，趁着这些草还有柔韧性，先把草杆敲打一遍，增加他们的柔软度，否则太僵硬了，就没法成绳了，我就帮着给爷爷递料，爷爷给我讲，我们孙家的由来，东海县，铁牛庙，大孙家村……后来我知道那铁牛是陨石。绳子打好了，盘成圆环，一天一根的量，挂在不见太阳的地方，继续晾。有时，爷爷也用麦秸打笘子，我还负责递麦秸，这些都是技术活，每把都一样粗细，这样成的绳，打的笘子才均匀，我的助力，都会得到爷爷的夸奖。现在想来平凡的我，很多时候的自信是来自像爷爷这样的不经意的赞许。

 

 

 

“火链子”和蚊子有很大关系。爷爷的“火链子”是早饭后用灶塘里的余碳火引燃起来的，没有明火，但是始终一缕青烟，可以用它引燃柴草，点烟。平时都是晚饭前引燃灶火后就熄灭，但是夏天要到这根火链自然燃完，因为“火链子”是驱蚊神器。夏日用的每根“火链子”，爷爷都会在后半段加上从山上采来的驱蚊草，到了傍晚，火链子燃到有驱蚊草的地方，把它放在饭桌底，坐在院子里吃饭，蚊子也不敢靠近，到哪里乘凉拿到哪里去。睡觉的时候放在床前。

 

 

爷爷是个闲不住的人，农忙季节自然闲不住，冬春季节，日日里扛着镢头背上筐进山了。记忆里，只有大雪才能让爷爷停下来。爷爷每次进山，回来的时候筐里装的是拾的动物粪便，上面还有干了的树根，松树的老枝杈。爷爷心细，路中央的小石子，都要往路边拨，狗粪更是非拾到筐里不行，记得秋收时节，我跟爷爷急着回家，他又发现街上狗粪一坨，我急着制止他，他还笑着说，怕我踩到了，气的我自顾自的跑走了。

 

 

 

爷爷农闲时日日上山的谜底是被几张照片揭开的。有一次，爷爷从山上回来带来几张照片，照片里的人是爷爷，正在刨坑的，正在载小松苗的，还有一张是坐在地上休息的。爷爷说是一个报社记者上次采访他，今天给送照片的。原来爷爷天天在山上，是忙着养护松树的，那些树根是被偷伐后留下的，爷爷就把树根刨出来，在坑里载上新树苗；老枝杈是养护的时候清除下来的。后来爷爷还带回了一张报纸，上面真的是我的爷爷，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守护着那片山林，属于集体但已被分到户的山林，他守护的不仅仅是自己家分到的林地，用爷爷的话说就是，山林山林，不能有山没林。记者问他为什么不求回报的育林，大字不识的我的爷爷是这么说的，山林是伴随祖祖辈辈生活的，我现在栽树，是为了后代有绿林，这就是我求的回报。就是这样的想法让爷爷坚持了好几十年，护林播绿，直到最后。

 

 

 

记忆中爷爷身体很好，没吃过药打过针，爷爷走的时候是突然的，临睡前还嘱咐小儿媳好好看家，不要老是溜门子，半夜里就走了。爷爷葬在他守护了一生的北山，那片他亲手栽植的松林里，坟上是爷爷亲手栽植的金银花。

 

 

 

金银花一定是爷爷的最爱，因为林地里孙家先祖的坟上都有，那是爷爷一棵棵逐年移栽的。作为爷爷的小跟班儿，我知道爷爷这么做的目的，因为他在栽种时就告诉我，将来后世子孙特别是外出的子孙回老家上坟，看到这金银花就能知道是自己的祖先了。

 

 

爷爷一生钟情于这片青山。让我愧疚的是，爷爷守护了一生的青山，现在被乱采乱挖成光秃秃的土石堆了。每当看到那片光秃秃，我就觉得自己对不起爷爷，这可是他守护了一生的山林，而我却没有能力替他老人家继续守护。那片光秃秃像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，直刺我的心脏，让我心痛失声。我对不起爷爷的疼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