搓草绳的农妇
彩霞满天的傍晚,三婶将家里收拾明白之后,就坐在屋檐下,坐在矮小的木凳上,搓草绳。一小捆稻草,浸过水后,被幸福地夹在三婶的膝间;三婶抽出两三根,接在昨晚搓下的绳头上,微微低着头,静静地搓了起来。
三婶搓出来的草绳,就盘在她的身侧,一圈压着一圈地盘高来。这草绳就像日子,一天连着一天,坚实而又粗糙;从三婶的指间缓缓地流过,流成老长老长一盘时,就被她挂在面南的草墙上,不让日晒与雨淋。这些搓好的草绳,将被三婶和她的家人用于生产与生活,就像细水长流的日子,用了搓,搓了用。
草绳多半用于捆扎,柴草、篱笆、菜棚和草屋等等,凡是需要捆扎的地方,都用得上草绳。日子和生活就是这样,一经捆扎,打上结,就变得结实牢靠,不会松散和丢失。这是三婶说不出口的道理,但她懂,并善于这样做。很少一部分草绳,三婶将用来编织草鞋和芦花鞋,她是这方面的巧手,织出来的鞋,既中看又中用。一年里有春夏秋三季可穿草鞋,冬季则穿芦花鞋;芦花鞋用草绳织成棉鞋一样的鞋壳,然后在鞋壳里垫上秋日的芦花,再用兰土布缝上鞋里子。那如雪似絮的芦花,特别特别的温暖,胜于棉花;我去江苏就学时,行囊里就有它,穿过这样的芦花鞋,冬天就没别有鞋要穿了。很少一部分草绳编织的鞋,就足够三婶和她的家人穿了;在过去的岁月里,他们全靠它行走,非常踏实。
三婶忙于所有的农事,但再忙再累,回了家,做完家务活后,就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,搓草绳。除了傍晚和夜里,无法出工的下雨天,她也搓。每天不搓一点草绳,这一天就不会结束;三婶不识字,她不知祖先曾用绳打结来记事的。对于她,每天搓一点绳,只是做完这一天该做的事体;然后一天天,一年年,草绳里搓进了她的岁月、她的人生。节令就像打在她草绳上的二十四个结,农谚长在结上;她常说,坐吃三年,海要空。其实,她是个一刻也不得闲的乡下三婶。
搓着草绳的三婶,常常跟手上、身侧和草墙上的草绳拉家常,语言亲切柔软,一如十八九岁时的她。许多耿耿于怀的往事,在暮色下,在她厚实的双手间,一起一落,一起又一落;被她搓进了坚实粗糙的草绳里,于是那草绳也藏着和她一样的悲欢,许许多多生活里使她眉头拧一“个”字的事体,许许多多人生中令她甜笑的经历。三婶,就是从搓草绳开始,慢慢品尝人生的滋味。这就是她春夏秋冬的总和,以及长长的无悔的一生。
在老家,草绳一既如往地垂挂在面南的墙上,而我的手指却已无法触及,唯有深情的眺望着它,欣赏着它;眉目里便是一盘盘温柔的事物,让我慢慢咀嚼。与草绳相对无语,一面对三婶,我怀揣纯洁、美好的情感和事物。